我愛故我在

當我再看不見你，再感受不到你擁抱的溫度，再無法牽起你的手跟你分享生命中深刻的體悟，

當我再也想不起來你的聲音，那我該怎麼辦呢？ 

tea time，彩鳳接到一通電話，當初那個牽她走過紅毯的長者終敵不過病魔的摧殘，回到了天父的懷裡。

她掛了電話，告訴安安，沈爺爺回天堂了。
安安還那麼小，卻倔強地面無表情飄走。 


彩鳳嘆氣說，她的兒子跟她一樣，倔強。

這一天，我一直一直想著這件事。


下課之後，我傳了封簡訊告訴彩鳳，生命裡好多無常，卻是上帝恩典的尋常，願我們能更多瞭解上帝的安排是為了讓我們在愛裡更深地被連結，願上帝抹去她與安安靈魂裡的眼淚與悲傷。
記得我愛妳。

她告訴我，情緒實在很低落，又不敢給兒子知道，明天的婚禮不知如何出席，不能與新人同歡，求神憐憫。

我想了很多，想著我們實在不應該對孩子迴避生死的問題。 



我很小很小大約四、五歲的時候，有一個夜深，我不知道為什麼，突然間害怕死亡，我想起以後媽媽如果死了，我再也見不到她，我將永遠失去她。

我不懂死亡但我懂得失去，那對我而言同樣震撼，那一晚我一直哭一直哭，哭到睡著。


其實母親知道。

隔天，她問我，晚上哭什麼，於是我又哭了，問她是不是會死掉，死掉之後又是怎麼一回事呢？會投胎嗎？還能相逢嗎？

她並不處理我對死亡的恐懼及無知，只告訴我，在我們的信仰裡並沒有投胎這回事，死了之後會上天堂或下地獄，所以我們要努力地當好孩子，上天堂，在天堂相逢。 



當好孩子是什麼？當好孩子就可以阻擋死亡從生命裡帶走我的愛、帶走我的心、帶走我的靈魂嗎？


我並沒有因此兢兢業業地成為一個好孩子。

死亡也從來沒有給我一個讓我滿意的答案。 



那一天之後，我成長的過程中，經常夢見死別、夢見眼淚、夢見悲傷、夢見輪迴，之類的。 

我知道自己一直在害怕著。

所以我告訴彩鳳，
應該要告訴安安，生是怎麼一回事，而死又是怎麼一回事，告訴他那位長輩對妳的意義有多深，愛有多厚，


告訴安安，
妳們會一起想他。

國二那年，爺爺過世。
我覺得我好像懂，又好像不是很懂死亡是怎麼一回事。只是悲傷。

當家人們都從醫院回來的時候，忘了是誰說，別再想了吧。

坐在我正對面的小姑姑紅著眼睛說，為什麼不想他，我們一起想他啊。 



然後我們都哭了。

今年的父親忌日之前，我突然間發現，我好像想不起來父親的聲音了。
他那一口總被大家說笑的台灣國語。

《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》我昨天才讀到這一段：

 
我會不會擔心自己死後被人淡忘。

老先生問：「你會不會有時聽到我的聲音？當你一個人的時候？也許坐飛機的時候？也許在車上的時候？」


「那你就不會等我一死就忘記我。你想到我的聲音，我就還活著。」 

很多人都說張國榮、梅豔芳、張雨生是幸福的。

因為當人們思念他們的時候，他們的身影還在，他們的聲音還在，風華還在，再不會老去。


我就會想起我的爺爺、阿祖、我的父親，我常覺得難過，好像連思念的憑據都顯得單薄了？


我很想念他們的聲音，他們的話語。

爺爺離世之後，家人曾經討論過要不要把爺爺的證件掛失，自行保留做紀念。
當時有人說，人走了都走了，留那些要幹嘛呢？

那一刻起我就在想，死亡之後，還有誰會記得呢？ 

爺爺的喪禮中，我見到年輕的行員(爺爺是玉山銀行的經理)，在行列裡強忍不哭泣，當時我想，妳認識我爺爺是怎麼樣的人嗎？妳對他的情感有多深呢？

十年之後的現在，妳還記得那一場喪禮中，強忍的眼淚嗎？


父親離世之後，父親的一位好友指著父親辦公室的位子，告訴我跟媽媽，再沒有人敢坐那個位子。


什麼狀況都有的啊！！！


然而，死亡之後呢？

一張ID card，彷彿是我們存在過的證明，

可是當這個人不在之後，我還可以對我的孩子說著我的父親、我的爺爺留下的典範及愛，

但我的孩子的孩子……孩子的孩子……有一天當我沒辦法說了，而再沒有人可以訴說了，

他們還會被記得嗎？

我每想到這些，就益發覺得人生好虛無、好飄渺，該怎麼樣留守存在的依據？ 

老先生說：「愛讓你活在人間，就算你死了也活著。」 

母親在我旁邊看著「P.S.我愛妳」，一邊擦著眼淚。
我覺得真好，並不因為我在現場而藏起似乎顯得濫情的眼淚。

因為眼淚是誠實的，情緒是誠實的。

我回簡訊告訴彩鳳，不要害怕情緒，記得祂不是控告及定罪的神，祂是用恩慈保抱妳的神。

我一直記得那個夜晚的捷運上，你突然間像想到什麼般問我：如果我死了，妳會不會哭？
你說你是認真問的。 

我想了一下，告訴你，不會，因為我沒有辦法接受。 



我常常檢視這一段問答，後來發現自己不過也只是倔強。
其實，是我沒辦法想像，那是什麼狀況。

沒辦法想像，因為光一想起就會覺得茫然覺得要哭。 


所以基本上，那一題我好難以回答。直到現在，我都覺得，好難好難。


老先生說：「如果你覺得想哭，也沒有什麼關係。」

其實，我知道，從那一刻開始，我就知道我一定會哭的。 


只是不知道眼淚會流出來還是會流進靈魂深處罷了。

面對死亡，我真的還是不懂，究竟害怕失去、還是害怕遺忘？

一如當我突然發現，我好像怎麼都想不起來父親的聲音，天啊！怎麼會這樣！

當我再看不見你，再沒有辦法一回頭就看見你，困惑的時候沒有辦法聽見你的想法，沒有辦法跟你任性、跟你吵嘴，

當我太想你而痛哭的時候，你沒辦法給我一個擁抱。

其實我一直覺得「P.S.我愛妳」是一部好殘忍的電影。
但今天我突然間發現，也許殘忍的是，我們的人生。


我只是深信「愛讓你活在人間，就算你死了也活著。」

 
帶著這樣的希望讓我可以勇敢地走在這條崎嶇的路上。



彩鳳加油，就算人生再無解，記得我愛妳。上帝愛妳。 

上帝一直都會在。
我也一直都會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