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愛故我在

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
【李進文】

如今幸福變得內向
因為世界大方追問一些
不可理喻的細節，讓我猜疑、讓我寂寞
廣場上遊魂般的落葉輕輕飄過
在今天
於是我渴望寫信給過去，並問候未來
因為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


即使最愛的某些人，陷落時光裡的某些片刻
或者消失了
即使只有一天
只有一天中的某一片刻我都不能失去
愛的勇氣
即使愛是疲倦的──
像神愛世人一樣，因為世人不斷逸出常軌
我將向時光學習義無反顧
即使我也會陷入某些片刻而茫然
甚至走錯方向，遲到半天
而且淋了雨……
我無法讓自己純粹為了陪伴這世界
而勉強坐在這裡發獃


因為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
每一天只要全力以赴，或者恬靜地走回內心
都等同經歷了美好的一生
所以天空總是笑看人間，而流雲來去
總是不猶豫、不考慮
所以微風搖落松果總是像吻一樣
即使，在世界結束的前一天
我毅然重新誕生，以一生中唯一的一天
命名為生日
那時幸福剛剛萌芽，怯怯於追尋
直到世界大方追問一些前世細節
或者來生種種──始驚覺：
我就這樣不多不少地擁有一天中的一生


夢不必然存在，它頂多存活一天
因為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
不知有夢而人生如夢，把一天當一生來活
多美！鐵道旁的龍膽花正以火車的
速度綻放，矢車菊開遍山坡
日出和日落繫於一條河的兩端
時光，啊
時光必然以直線才能最快抵達幸福
而一些支流
像小細節的人生大規模漫漶於蘆葦沼地
蟲鳴，倒影，漣漪
以及偶然的雷聲……
這些都將在一天中發生、在一天中結束
唯絲綢般的時光以純美的質地搗衣
於流觴之濱


因為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
所以人生篇幅不許小說，也不能散文
必須以詩──雋永，精準，簡潔
以大規模的小細節
雕刻幸福
純粹用心，未竟亦美
又何必頻頻追問這世界

【2006/03/15 聯合報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