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愛故我在

10/1，晚，我帶著手上的星星跳上公車，公車從山上滑下，經過了那間警局。

想起明天，就是父親離開我們三年的日子。

第一次坐警車、第一次到警局做筆錄、說不出口但心裡停止不了狂罵髒話、兩光的警察帶我們去看了根本不是父親路倒的地方......


我常突然回想起某些段落，三年來我始終覺得一切就像是一場鬧劇。


公車上，我想著三年前的今天，是怎麼樣的呢？


把弟弟在基隆安頓好了，我們一家三口晚餐跑到西門町吃添財，那一間吃了十多年，充滿許多家族回憶的老店，到現在我還是只能用台語念出店名，因為沒有人用國語講那間店名的啦，超級怪。

差不多都凋零了。

我還請求父親讓我中秋節的時候可以去聽王宏恩的演唱會嗎？

一向保守的父親，從來過節都一定要跟家人一起過的觀念，竟然也容許我逍遙。



誰知道隔天，累了一天下班，吃飽飯就拿新買的睫毛膏在玩，只塗了一隻眼睛，母親要出門去開會，交待我等父親回來後要熱飯菜給他吃，我只是懶惰。

電話就來了，沒頭沒腦只說父親進了醫院。

我趁母親回頭拿東西的時候，偷偷撥了人家留下的電話，馬偕說，妳們什麼都別說了，快點來就是了，妳爸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有呼吸心跳。

幹，怎麼會這樣......

我沒有跟母親說，在計程車上我握著她的手不停安慰她說沒事的沒事的，其實心裡早就感知將會遇到最壞的狀況。



就是崩潰而已。



我強裝冷靜跟護士商量還有沒有辦法，她沒什麼表情告訴我面對現實吧，妳爸早就不行了，只是在靠儀器維持，要不要叫牧師來......

我心裡想放你媽的狗屁，忍住衝上去扭打她的衝動，還是有禮貌的跟她說謝謝不必了我們一家都信主。

卻還是不放棄找到真正的醫生，他告訴我父親的狀況，只能說他會盡力，我說拜託，但始終也只說了拜託，麻煩你，這種屁話，只差沒有下跪。

因為我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，命也不在醫生手上，只是不知道是受電視的影響太深，還是人的本能反應，遇到這種狀況，真的會不自覺想要下跪。



最後下跪的不是我，是在外頭叱吒風雲的奶奶，卻在那個瞬間差一點要跪了醫生，還哭賴在急診室的地板上，誰想得到，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星期一，她失去了丈夫，而十年後的這個該死的星期一，她以同樣的方式失去了她最孝順的長子。



最後還是跪了，做完筆錄回到醫院，父親已經被移到一個讓我不舒服的地方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我感到父親的眼睛合不太上，我跟弟弟一起跪在旁邊，說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媽媽，父親的眼睛才合上。


那一晚之後如果硬是要說我多了什麼，那應該是肩膀。

其實我覺得好不公平，我也好想要任性賴皮哭鬧狂罵髒話或說我不管我不要，但我卻沒有資格。因為母親任性不吃不睡已經夠磨人，弟弟還那麼小，我只能撐起來。

都不知道那條路是怎麼走過來的。

驗屍、送到二殯、之後瑣碎的後事......讓我不斷寫著蔡瑋倫跟蔡華斌，有史以來把這兩個名字擺在一起寫那麼多次，卻是這樣的場面，我們之間的連結，就剩這樣。

我每次寫，手一握到筆，就開始哭。



現在，我還是會想起當時對我來說幾乎雪中送炭的溫暖。

父親走後隔天，袁拔就特地跑到驗屍房外找我，我都還記得見到他的那瞬間就哭倒在他的懷裡，全然不覺這個長輩我才認識他不到三個月。


是這些愛支持著我，讓我可以走過那段獨自咬牙苦撐的路。


每晚一個人忙完家務之後，家中的客人都散去，我常一個人洗完碗整理好後，躲在廚房裡偷偷哭，哭完擦乾眼淚對著空氣假裝對著父親說，你放心，我還撐得住。



我只是把一切都藏起來而已。


這根本就是一場鬧劇。


第一天從醫院回來，奶奶恢復女強人的性格開始收起我們家客廳的雜物，一邊說以後會有很多人來我們家，不要太亂......
我突然崩潰，大叫奶奶不要收了不要收了收了就不是我們的家了。
奶奶嚇到了，就停了手說，好，不收不收。

我忍不住蹲在地上開始大哭，說對不起，我不是故意要大聲的，我只是怕父親回來，認不得家的模樣.........



我一直在，等這場鬧劇結束。


我一直在，等父親回家。


我心底有個秘密。



那段日子，當家人圍在擺著父親照片的小桌前，為父親的靈魂禱告的時候，我常常思緒縹遠，幻想著下一秒父親會從桌子底下，掀開白色的桌布，然後大喊一聲surprise！然後很皮的笑著說：我佈這個局好久了，我只是想跟妳們開個玩笑而已......


或者是家門突然打開，父親突然間穿著襯衫背著公事包像剛下班一樣走進來，然後看見我們哭得慘然，滿臉困惑的問我們怎麼了？現在是什麼狀況？.........


一直到現在，我都還在等待也許父親會突然從哪個地方冒出來，說著他佈這個局怖了三年了，這幾年躲躲藏藏真不容易，終於是把我們都騙倒了，他超級得意.........

我情願忍受父親那些耍賤的屁話，情願自己蠢得像頭驢，



卻好渴望好渴望這樣被騙一場。


只要父親突然出現大喊一聲surprise！然後笑我們真是笨蛋傻瓜.........






突然發現我大概不會長大了，因為我發現人生裡，太多次，都是跳過成熟直接老去.........

為什麼.........


三年了，其實我還是很想罵髒話，還是很想問為什麼.........